五年後

京城的外邊,有著兩座並肩的墳,墳的位置剛剛好可以看著即將遠行的鄉人,也可以看著即將歸來的旅人,來來往往看盡人間的聚散離合。

五年了,涵容離開這個地方一共五年了,就如同白濬離去的時間一樣的久,走過這麼久的路,看過世上的種種不同,涵容才真的明白了當年的白濬受到了多少的苦。

一個人的旅程不容易,要有多大的理想與精神支柱才能挺的過來,當旅程歸來發現維持著一生的理想徹底的毀滅會有多少的痛苦,那種不知道該為何而活的空虛是多麼的侵蝕著人心。

離開的越遠,她卻發現她越貼近白濬的心情,在夜裡滿天的星斗她疲憊的了解白濬當初的心情,也深深的感受著他的情意,她的心中充滿著感謝。

五年前,她不敢面對白濬的死訊,沒參加他的葬禮,也沒來送過他一程,五年後,她終於獨自站在這邊,站在這個與他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近鄉情怯,這時候的她,心中感觸五味雜陳。

涵容用著絲巾輕輕的擦拭著碑文,用手柔柔的畫過白濬的名字,她在白濬的墳前落下了她的淚,然後,給白濬一個笑容。

五年了,時間過的很快,想不到自己要到五年後才能跟白濬這樣面對著,即使是面對的是一塚黃土,她仍需要很多的心理調適。

這五年來,她跟著丈夫在各處遊走著,韓柏徹不論走到哪裡就先落腳一陣子醫治病人,然後等大家狀況稍微好了,又再度的啟成到下一個村莊去,沿路上也認識了各方的朋友,也跟許多名醫切磋了醫術,讓他的醫術又精進不少。

就這樣他們倆個人這樣共同生活著,但是整整有三年的時間,韓柏徹面對著自己的妻子,還是有一種的愧疚與不敢親近,她婚姻的前幾年,都在恭敬有禮的狀況下,涵容有時認為,婚前的韓大哥還比自己後來的丈夫親近一點。

然而,慢慢的在更多的相處之下,倆人間的冰冷慢慢的溶化,慢慢的成為了真正的夫妻,或許時間跟空間真的是治療傷痛的最好方法。

她的婚姻,在時間與空間的治療下慢慢的復原,然而,她自己知道,自己心口的那個傷口,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復原,她心底永遠住著一個人,月圓的時候想起他,蟬鳴的時候想起他,大雪紛飛的時候想起他,那樣的想念,在深深的心底,卻隨時可以挑起她的眼淚。

這樣深沉的想念,她必須一個人品嘗,在丈夫面前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知道,韓柏徹的心中也有個永遠不會縫合的傷口,那就是他隨時會猜想著他自己在涵容的心中到底佔了什麼樣的位置。

這是一個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風吹著她的裙擺,這些年隨著韓柏撤走遍了許多地方,才發現番幫有許多的女人,根本沒有一生只侍奉一個男人的觀念,更何況毀婚這樣的事情,然而,終究當時的她沒有這樣的勇氣,或許這一切都是命呀!

說到底這幾年,韓柏徹待她極好,從沒讓她累著、餓著,對她的一切極盡溫柔,稍微驚覺天冷了,她的身上就會披上了他的衣服,稍微閉一下雙眼,就可以在他的胸懷慢慢睡去,路上遇到任何的懸險,都有他在前面頂著,然而或許是這樣不著痕跡的關懷吧,讓涵容不敢隨時的想著白濬想出了神,怕挑起兩個人之間好不容易鬆綁的關係。

看著整理好的墳,想必這些年來方家也都有人來幫忙整理著,她祭拜了白掌櫃,也在白濬的墳前說說話,白濬的墳前有一束白菊,還沒枯乾,涵容看著那束白菊疑惑著,會是誰來過這裡?方家的家丁應該不會這樣做,想想,或許也有人跟她一樣心中有一個人始終佔據著吧。

夏天了,濬哥哥是五年前的夏天走的吧!就像蟬鳴一般。

涵容不知道自己看著白濬的墓碑發呆許久,當她回神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脖子駕著閃亮亮的劍鋒,冰冷的劍無情的抵著她的脖子,她悠悠的轉過頭看著劍的主人。

那是一個有著漂亮五官的女人,只是表情中極為的冰冷,那樣的冰冷跟濬哥哥好像,但是她的眼神中有著更深的悲哀,那樣的哀傷不太讓她看起來老了好幾歲,那種悲傷超乎了她該有的年齡。

涵容對她嫣然的一笑,然後轉回頭去看著白濬的墓碑,那樣的笑容,為何看起來像是一種解脫?

「妳是方涵容?」拿劍的女子怒目以對的問著。

「是。」涵容淡淡的回答,像是沒看到那個架在脖子上的劍。

「妳不問我是誰?」女子疑惑著問著。

「妳想說就說。」涵容依舊面無表情的說著。

「妳不想知道妳將死在誰的劍下?又為何而死?」女人憤怒的說著,她不懂涵容為何可以這樣置身死於無物。

「不需要知道。」涵容笑笑的說完,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眼角慢慢的流出清涙,臉上卻掛著滿足與解脫的笑容。

那樣的表情震撼著冷月,冷月終於明白了白濬愛上的是哪樣的女人,她將劍丟在一旁,劍掉在幕旁發出大的聲響,讓涵容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掉在一旁的劍,眼光卻是~失望的?

五年前,冷月接到白濬的報平安書,表示他已經安全回到京城,還有一筆為數不少的銀票,然而就此就失去了白濬的消息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願與涵容成親。

敵不過長久難熬的猜測,冷月下了山,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旅程來到京城,這個她所愛的男人故鄉,然而迎接她的卻是一塚黃土,她情何以堪。

她在城裡到處打聽了白濬的死因,還親手殺了當晚那兩個賊,但是那兩個賊卻不約而同的說著是白濬自己將刀子刺進自己心臟的,白濬的武功她知道,這兩個賊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

涵容的另嫁他人,是逼死白濬的最後一道傷口,而白濬死後,方涵容就跟自己的丈夫遠走他鄉,這對冷月來說跟畏罪遣逃是相同的。

然而,她等了五年,她恨了五年,她想著幫白濬報仇想了五年,今天終於等到方涵容了,她只差一點點就可以輕易的取了她的生命,然而她卻縮手了。

白濬用生命愛的這個女人,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不堪,她也是用生命愛著白濬著,這五年來她是怎樣的過著日子?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為何她是那種解脫的笑容?

涵容看著地上的劍,眼淚更不自主的留了下來,第一次發覺自己身心那麼的累,她將眼光移向白濬的墓碑,擦乾了涙水,然後給他嫣然一笑。

冷月忽然明白,涵容是用活著在懲罰自己,她讓身邊的人都安心,但是內心中始終沒有停止過折磨自己。

「這位姑娘是?」韓柏徹抱著孩子走了過來,看著眼前陌生的冷月問著。

「濬哥哥的好友。」涵容的眼淚已經被風吹乾了,她轉身笑笑的跟韓柏徹說著。

「娘。」小娃兒口齒不清的叫著娘親,要涵容抱抱,涵容笑笑的抱過兒子。

「請問姑娘芳名。」韓柏徹拱手問著。

「冷月,白濬的故友。」是呀!只是個故友。

「冷月姑娘,天快黑了,要不要去寒舍坐坐?夜裡露水重,不適合久留這裡。」韓柏徹邀請著她,這才發現黃昏的晚霞已經灑滿整個天空,形成一片的橘。

「不用勞駕了,我一向不興這套,我還有話要單獨跟白濬說。」冷月的語氣中明顯的下了逐客令。

「那我們就先行離去了,告辭。」韓柏徹恭敬有禮的說著,然後轉向墓碑深深的一鞠躬,然後擁著妻子走向回家的路。

「怎麼會帶念白來?」涵容笑笑的問著韓柏徹。

「念白一直找娘,我看天黑起風了,想說該幫妳帶件衣裳來,怕妳冷著了。」韓柏徹將手上的衣裳披上涵容瘦弱的身子。

「謝謝你。」涵容給自己的丈夫嫣然一笑。

冷月看著他們夫妻倆恩愛的越走越遠,她忽然百感交陳。

涵容是幸福的,她擁有一個凡事包容她的丈夫,即使孩子出生也叫做念白,丈夫對她的關懷倍至,她應該會是個極為幸福的女人

這時冷月看著涵容緩緩的轉過頭來,輕輕的跟她點了個頭,她的耳墬子在淡淡的黑色中閃出異樣的光芒。

之前她一直很怨白濬,涵容改嫁他人,他為何沒有想起也有一個人在山上的小屋等著他?

然而,她現在懂了,原來自己也是幸福的。

她比涵容幸福,因為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想著他愛的男人,這是幸福的。

黃昏慢慢的即將被黑夜攏照,月光已經灑下一片的白,冷越看著月光,她的心也明徹了起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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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tonia W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