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濬哥哥,什麼是洋人呀?洋人是不是番人呀?會不會把容兒吃了呢?」小小方涵容好不容易耐住性子,痛苦的等蘇夫子上完課後,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白濬的位置上,問著正在整理書籍的白濬。

原本都一個人上課的涵容,現在有人陪,讓他開心到整個夜裡都睡不著。

以前都要自己上完課然後到櫃上等濬哥哥從私塾回來後,才有人可以陪她玩,現在濬哥哥可以每天陪他玩了。

雖然,ㄚ嬛小翠也大她兩歲而已,可是常常必需要回廚房幫忙,就算落了閒陪她,也跟老嬤嬤一樣一天到晚要她穿女裝、開始學簡單的繡花。

所以她喜歡跑到櫃上等濬哥哥,小翠是家裡的ㄚ嬛,沒有主人的吩咐是不能到櫃上去的,讓涵容身邊少了隻煩人的麻雀。

白濬來上課了,可是他卻不敢逾越主僕的分際,雖然方老爺幫小姐安排的學堂原本就非常的大,但是,他卻寧願選擇在後面角落的位置。

或許是娘親長年臥病在床,家中又只有他一個小孩的緣故,他從小就跟一般的孩子不同,靜靜的看著大人的一切,默默的做著他該做的事情,讓人不懂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也因此他沒有什麼朋友。

一直到四年前夫人生了涵容開始,涵容小小的,粉粉嫩嫩的,還有一種屬於嬰孩好聞的香氣,一見到他就笑到整個眼睛都瞇了起來,讓他冷冷淡淡、無喜無怒的心卻因而動盪了起來,夫人見狀就命令他每天必須來宅內陪陪小涵容玩,讓她每天開開心心的笑。

這樣一過就四年了,涵容從小就一直跟在他的後面,要他抱、要他牽著手才肯走,所有的事情要他說了後,她才相信真假,而他也從小一直默默的守護著她,就像爹守護著珍寶軒是一樣的。

「小姐,我爹爹說洋人就是跟我們長的不一樣,講的話也不一樣的人,聽說他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他們的頭髮是褐色的,眼珠子是藍色的,長的都很高大,手長腳長的,不過他們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兒,是我們這裡沒有的,做工很精細,以後我們珍寶軒也必須要跟他們做生意,所以要學他們說的話,才不會被亂矇價錢。」白濬認真的回答著,其實都是昨天爹爹跟他說的,還百般的告誡他不可以逾越了主僕的分際。

「褐色的頭髮?眼珠子是藍色的?那就是怪物了呀!好可怕喔!濬哥哥他會不會吃我呀?還是會先吃了方昱?好可怕喔!」

方昱是涵容剛滿三個月的弟弟,他手腳白白胖胖的,很多大人看到都說很想咬一口,讓涵容非常害怕別人接近弟弟,一有大人接近她就會瞪著大大的眼睛直看。

「不會的,他們不會吃人的,如果會吃人,濬哥哥也會保護您的,妳只要快跑就好了,知道嗎?」白濬淡淡的笑說。

「不會吃人,可是他們為何頭髮是褐色的,眼珠子是藍色的呢?好奇怪喔?」涵容趴在白濬桌子前面,睜大著眼睛問著。

「不會奇怪呀!有些人眼珠子大,有些人眼珠子小,我的皮膚黑,小姐的皮膚白的跟雪一樣,每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時候呀,北方人高大,南方人瘦小,我們黑髮或許洋地方的人就是褐色的頭髮,很正常的呀!以後,妳如果可以出去跑貨或許就可以常常看到這樣的人了,到時候你就會見怪不怪了。」白濬學著昨晚父親的話說著。

「喔!那濬哥哥以後也要去跑貨嗎?」

涵容的問題一開了頭,常常就一整串下來,白濬非常的少言,不過涵容就是有辦法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讓他慢慢的一個個回答,涵容一離開他又沒話了。

「應該會吧!」白濬簡短的回答著。

「那我要跟濬哥哥一起去跑貨,濬哥哥你以後一定要帶我去喔!」涵容睜大眼睛認真的說著。

「好,如果老爺說可以的話,還有妳的洋話要學的好,才有可能喔。」

「好,我會好好的學好的。」涵容認真的說著。

「那濬哥哥,現在洋老師還沒來,你陪我一起去抓蟬好嗎?」涵容不死心,好不容易有人陪,她可要把握時間好好的玩。

「好,可是妳要答應濬哥哥,抓到後馬上要放掉,不可以弄死蟬喔!。」

「好。」涵容瞪大了眼睛,開心的大聲應著,拉著白濬的手就跑了出去。

白濬看著拉著他手的女孩,對他全然的相信。

頭上梳著可愛的包包頭,看到他會全然放心的笑開了起來,從手心傳過來的溫度,淡淡的、溫溫的,溫暖了他的心。

這樣的情形有幾次了?從夫人第一次就放心的把柔柔軟軟還沒滿月的小涵容放在四歲的他手上開始,那種全然被信任的感覺溫暖了他的心。

從一到他手上,就破涕為笑的小涵容開始,從每一聲噥噥軟軟的濬哥哥開始,他就找到今生必須用盡生命去守護的人。

而最近的一次是母親過世的那一陣子吧?

小涵容哭著留在白家,一個千金之軀堅持要住在簡陋的屋內,只為了陪可憐的濬哥哥,還說要把媽媽分一半給他,那種窩心,趕走了許多喪母之痛。

小涵容邊牽著白濬,到了後花園,忽然間卻停了下了腳步,眼前花園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門房小廝阿福,一個是約莫濬哥哥大的男孩,身穿一襲白衣的男孩站在樹下仰頭看著樹上若有所思。

「你是誰?」,涵容直率的問著,完全不管文鄒鄒的禮貌。

「小姐,對不起,是小的不對,這是韓家少爺,是老爺要他來跟你們一起上洋文課的,我正要帶他過去您的小學堂,這您就過來了,真是對不住。」阿福緊張的搶先解釋著,怕小姐責怪沒盡責。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想在這裡聽蟬鳴的,看有沒有蟬退罷了,在下是普濟堂的韓柏徹,您就是容小姐吧!我爺常常提起妳呢!」韓柏徹恭敬有禮的說著,他跟白濬相反,白濬是屬於粗鄺有型,而他卻是文質書生,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行為舉止中看的出良好的家教與涵養。

常常在櫃上看客人選購珍寶的白濬,對韓柏徹多少多有耳聞,才虛長他一歲,卻文采橫溢,且專攻許多的醫書,小小的年紀,普濟堂的許多老醫師都對他讚不絕口,也是韓老爺最為得意的長孫。

「什麼是蟬退呀?」小涵容不解的問著,抬頭看看身邊白濬。

「就是蟬退下來的殼,又稱蟬衣或「蟬蛻」,那是有藥效的,可以入藥,性寒,可抗驚風,鎮靜解熱,主治目赤耳鳴,皮膚搔癢,病瘡腫毒及風疹。」韓柏徹淡淡的替白濬回答著,也對著白濬有禮淡淡的一笑。

「真的嗎?為什麼蟬殼可以當藥?那就可以吃囉?」小小涵容繼續著她的問題,卻不是問白濬而是轉過頭來眼睛直直的看著韓柏徹。

「蟬乃土木餘氣所化,飲風露而不食,其氣清虛而味甘,寒故除風熱,其體輕浮,故發痘疹其性善蛻,故退目翳,而我們沒有人吃它們只是拿蟬殼來入藥,不過聽說比較遠的西南有些人拿來當美食,只是我一直不敢領教。」韓柏徹笑笑的說著。

「那我幫你抓蟬,讓你等它脫殼。」小涵容說完放開白濬的手,往前奔去,快速的要爬上樹。

「小姐,萬萬使不得呀!摔下來我怎麼跟老爺夫人交代,您求求好別爬上去,我去拿長竿子來把蟬打下來就好了,不然,我去找人過來幫你打。」小廝阿福看到涵容開始爬樹,就驚慌的大叫,手足無措。

白濬走到樹邊,看著涵容笨拙的爬著樹,卻沒辦法一直爬上去,白濬舉起雙手,就把小涵容抱了下樹。

「濬哥哥,我要拿蟬退啦!」小腳剛剛踏回地面的涵容大聲的說著,表明了她的抗議。

「容小姐,蟬的生命很短的,妳剛剛答應我不傷蟬的,你要記住,我去幫你拿蟬,也拿蟬退,妳不可以自己爬樹喔!。」說完,白濬俐落的爬上樹上,一下子就攀上了樹枝。

「濬哥哥,容兒也要爬樹上去啦!」小涵容仰著頭不依的在樹下說著,樹上的白濬卻沒有回答她,專心的找著蟬與蟬退的痕跡。

「我幫你。」韓柏徹二話不說也跟著爬上樹頭。

「不行,你們兩個人都不可以上來,你們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的質地,不可以刮花了,這是我們下人要做的事情,你們兩個都不可以上來。」白濬在樹上大聲的說著。

而韓柏徹沒有理他,繼續的爬到樹上,在樹頭他尋了一根粗壯的枝幹,坐了下來,看著在另一頭樹梢前方的白濬。

白濬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將抓到的蟬小心翼翼的放在身上,樹末梢因為他的體重,慢慢的下垂彎曲,形成一個危險的弧度,但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身上的蟬唧唧大聲的叫著,讓他幾乎無法聽清楚涵容在樹下的抗議。

涵容看著兩個男的都已經在樹上了,自己卻沒辦法上去而大聲抗議著,如果涵容一要爬上去,笨拙的樣子馬上被阿福給抱了下來,還拿濬哥哥的告誡來恐嚇她,她最怕濬哥哥不跟她玩了,只好很委屈的看著樹上的兩個人,然後委屈的流淚。

白濬抓了幾隻蟬,也拿到了一堆蟬退,轉身小心回到樹頭,韓柏徹笑笑著在那裡等著他,韓柏徹白色的衣服因為爬樹而弄髒了,上衣也有小小的勾傷。

「穿這麼好的衣裳就不要爬樹,很糟蹋的,韓少爺。」白濬沒好氣的說著,韓柏徹擋在樹頭,讓他無法爬下樹。

「樹上的風景真好,原來在這裡應該也是一個好的地方,如果為了穿的衣服而少了很多樂趣,少交很多朋友,那我寧可不要。」韓柏徹笑笑的說著。

一直以來他是家裡的長子嫡孫,從小又聰穎過人,小小年紀所有的醫書都已經有精深的瞭解,家族裡面的堂弟妹們,有好玩的事情、逃皮搗蛋的事情,全部都會把他自動的忽略過去。

雖然醫書也蠻好玩的,常常被人稱讚也很不錯,只是他也想要有玩伴。

所以當爺爺告訴他要到方家學洋文的時候,他就挺好奇會有哪些人跟他同修,洋文他一點都不會,這樣大家會不會也把他當夥伴,而不是那個所謂的才子,當才子很累的耶!

剛剛看到容小姐,又看到容小姐口口聲聲的濬哥哥,韓柏徹就想一定要跟這兩個人成為莫逆之交,所以從沒有爬過樹的他,也跟著爬上了樹。

「你可以慢慢在樹上休息,不過我要把蟬拿下去給容小姐了,一起下去吧!」雖然身上的蟬叫的很大聲,但是白濬還是無法不理在樹下委屈模樣的涵容。

「好。」韓柏徹自己知道他爬樹的功夫不強,就先挪挪身體,讓白濬先爬下樹。

白濬腳還沒有落地,涵容就一把抱住他的腳,白濬落地後轉身看她,白白圓圓可愛的臉蛋卻有了明顯委屈的淚痕。

「容小姐,怎麼哭了呢?您看,白濬幫你抓到了蟬,還有您要看的蟬退。」白濬從口袋裡面拿出幾隻會鳴叫的蟬,還有一些蟬殼,但是小涵容還是不理他,繼續抓著他的衣腳啜泣著,而看到他下樹來,阿福怕小姐哭而挨罵就跑不見人影了。

「濬哥哥都一個人玩,都不要涵容跟。」白濬哄了哄涵容,涵容才委屈的說了這句話。

「好,以後濬哥哥不會這樣了好嗎?以後濬哥哥出去玩就會帶你去,行了嗎?」

「嗯,您答應我的喔!那您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叫我容小姐,要叫我容兒,不然我不理你喔。」涵容趁著優勢,繼續的要求著。

「好!好!好!您不哭我就答應你。」白濬想了一下,勉強的答應了。

「嗯!」小涵容在白濬應允後就破涕為笑了,然後就開始看著白濬幫她抓的蟬。

「濬哥哥,剛剛你說蟬的生命很短喔!那它為何一直的叫?」小涵容馬上又開始了一堆的疑問。

「蟬大概都活不過三日吧!它一直鳴叫或許是希望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找個媳婦兒吧!」白濬蹲在小涵容前面解說著,蟬在小涵容的手上唧唧復唧唧的叫著。

「三日,好短喔!真可憐。」小涵容小心翼翼的看著手中的蟬。

碰!

兩個人短短小小的感傷,卻被一個聲響給打斷掉,韓柏徹從樹上跌了下來。

「韓少爺,你有無大礙?」白濬驚慌的問著。

只見韓柏徹白色的衣服卻被撕了一大塊下來,身上全部沾滿草屑,跌坐在地上。

「原來爬下樹比爬上樹還難呢!哈哈哈!真好玩!」韓柏徹開心的笑著。

「你沒爬過樹嗎?」白濬不可置信的問著,卻在韓柏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忽然間三個小孩笑成一團。

「我是韓柏徹,從今天開始是你們兩人的洋文同修。」韓柏徹重新介紹著自己。

「我是方涵容,大家都叫我容兒喔!濬哥哥答應我以後也要叫我容兒喔!」小涵容開心的說著,雪白的臉龐因為開心而泛著淡淡的紅暈。

「我,白濬,白掌櫃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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