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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我份際(圖文:超級富有的幸福幸運女Antonia Wang)

 

馬婆婆是我的一個長輩,以前每年的某些時刻我總會借住她家幾天,一開始居住在她家的時候我就像是一個晚輩到長輩家作客般的自在,直到有一天早晨,我住在馬婆婆家的三樓房間,還在睡夢中的我,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進了我的房門。


從國中後就常常離家居住在校外的我,很習慣性的睡覺一定要鎖房門,那天的我半夢半醒,一直認為那是一場夢,我夢見了馬婆婆開了我的門,走到我的身邊,在我的床邊喃喃自語,那些話讓我有點恐懼,也有點毛骨悚然,然後,我夢到馬婆婆彎下了腰,打開我放在床頭旁椅子上的包包,手在裡面撈着,翻撈着我的包包,過沒多久,她收好我的包包,退出了房間。

 

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自己夢到一個很真實的夢,醒來之後,我坐在床上,還沒下床就馬上打開我身邊的包包,數著包包內的東西確認有沒有遺失,那時候我最擔心的莫過於家人的護照,那陣子剛好要準備出國,母親跟我的護照放在我的包包內,正準備回台北要交給旅行社代辦,看著護照跟錢包都好好的放在我的包包中,再看著前方的門,喇吧鎖是鎖住的,我心裡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好笑的夢。

 

梳洗過後,我下了樓走到客廳,馬婆婆正在講電話,我坐在她的面前準備翻着報紙,忽然看到桌子上放著的是我的車鑰匙串,那原本該放在我包包內的鑰匙就這樣子大刺刺地放在客廳的桌子上,那時候的我才真正的驚覺,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夢,馬婆婆真的開了我的房間鎖,走到熟睡中的我身邊,翻過我的包包,那一瞬間,恐懼、害怕、憤怒與不可置信全部都向我襲擊而來,我不禁開始抖了起來。



我忍住不說一句話,也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馬婆婆掛完電話看著我的表情,然後輕描淡寫地說:『喔!妳的車擋住了我的車,本來想說乾脆開妳的車出去,不過,妳車子的暗鎖我不會開,一台車搞得這麼複雜幹嘛?』,邊抱怨邊走開。



那時候的我,對這件事情真的很生氣,我在心中反覆地想『她可以打我手機請我移車』、『她可以敲門叫我起來』,為何要用這樣的方法?從此之後,我非不得以絕對不跟她見面,也不太願意再去她家,那時候的我不懂,即使我是晚輩,即使我是親人,總該對我有基本的尊重,進房門要敲門,沒經過我的同意,怎麼可以開我的包包?

 

我很氣馬婆婆對我的不尊重,我也很氣她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我認為她是針對我。

 

這件事過了多年,有一次,我帶著五歲八個月的女兒跟孩子的朋友在公園裡面玩,女兒的朋友小年剛剛買了一臺新的腳划車,粉紅色的腳划車是小年的新寵走到哪裡就要帶到哪裡,孩子們一起騎車一起玩,後來移軍到公園內的兒童遊樂區,孩子們把玩具跟車子就集中放一旁,開始玩起了公園的設施,到了黃昏的時候,我們準備要回家了,小年爸爸忽然找不到那台腳滑車,他放眼望過去四處的尋找,才發現一個小男孩正開心地騎著小年的車,小年爸爸前去說:『小朋友,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車噢,你這樣沒有問過別人就騎別人的車走就是不對的行為,請你還給我。』



小男孩看著小年爸爸,然後轉頭看他的奶奶,大概四歲的小男孩下了車,一跑跑去溜滑梯了,男孩的奶奶沒有說半句話,小年爸爸邊扶起車子邊說:『我都還想去報警了,怎麼可以不講就把別人的車騎走呢?』


男孩的奶奶說:『是噢!』,小年爸爸說:『對呀!再找不到我就報警了。』,小年爸爸說完牽著車子走了,當時懷孕九個月的我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小年爸爸離開視線後,那個男孩的奶奶抱怨着說:『小孩子想玩就玩,給孩子玩一下是會怎樣,大人還跟孩子計較。』

 

那時候的我心想,這個奶奶怎麼不教孩子尊重別人的物權?這樣的孩子長大,牽走別人的車,難道不需要負擔法律責任?這麼大的孩子了,總該懂得那是『別人的』東西吧?


我們這群孩子每次出門都會自己打包自己想帶的玩具出門,常常都大包小包,孩子玩的時候,我們會把行李集中放在一個地方,有時候有人看管,有時候還是會有閃失,常常那個玩具被別人拿走了,這個玩具又被別人牽走了。

 

那一天,我們一群父母討論着這些狀況,郭老師很疑惑地說:『這些孩子不是被“教”了很多嗎?為何都搞不懂人我之間的份際?』

 

那時候的我回答:『因為他們的父母都覺得孩子不是一個該尊重的獨立個體,是“我的孩子”,你的東西都是“我買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都可以拿,家裡的東西都是大家的,誰都該讓出來給別人用,所以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是該互相尊重的,而我們的孩子被當一個獨立的個體在尊重,我們尊重孩子的東西就是他的,沒有他同意誰都不能碰,所以他們知道就算是再怎麼親密的人,別人的東西就是別人的,要尊重,所以分得很清楚人我的份際。』

 

那一天的我經過大家這樣的討論,也慢慢的懂了,馬婆婆會這樣大刺刺地把鑰匙放在客廳的桌上,就代表着她並不覺得她做錯事,她或許認為我是她的晚輩,所以她有權想開我的車時就可以打開她家的房門,進去房間內翻我的皮包。



這個社會太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是你婆婆,還幫忙出過你家房子的頭期款,所以我想去你家就去你家,鑰匙一開就可以進去翻東西。

 

因為我是你公公,所以我有權評價妳的人生,有權命令妳就該照我的話去做。

 

因為我是你媽,所以,我可以打開你的房門,翻閱你的日記,針對不喜歡的東西,事後大大的評價一番。



因為我是你爸,你的東西都是我給的,所以,我要拿走,我要從你手上搶過玩具給誰,那是我的自由。



因為我是你的老婆,所以我有權翻你的包包、查你的行程、偷看你的手機簡訊、登入你的臉書帳號。



因為我是你的父母,所以我決定你該穿什麼衣服出門、留什麼樣的頭髮、讀哪種書、說哪句話、玩具要分給誰、該跟誰玩,完全不管孩子就該練習自己決定哪種天氣、哪種場合該穿什麼衣服,穿錯了會有哪些後果?

 

孩子總該練習着去多看看哪些書自己喜歡,而不是父母喜歡。練習着自己去決定哪些東西該保護,哪些東西可以分享給誰,練習著選擇自己的朋友,練習着跟人吵架。

 

我們急著讓孩子懂得父母是有界限的,卻從沒有瞭解,孩子也是有界限的,孩子也該練習找出自己的界限。

 

我們誤以為,所謂的老大,就是最大聲,就是有資格把別人的東西不問就拿走的人,如同我們被如此對待。



從小我們被要求要獨立,卻從不是被當一個獨立個體在尊重著,一直是『某人的孩子』、『某人的老婆』、『某人的老公』、『某人的媳婦』,人與人之間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被黏在某個關係下,利用着這樣的關係,我們一直在示範着侵犯着別人的物權、隱私權、自由權,如此的光明正大且理所當然,人與人之間少了人我份際,孩子們怎麼學的會去尊重別人?尊重自己?



我們一直想讓孩子長大後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孩子,卻在所有的行為與言語中,從不把孩子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在尊重著,用着父母的名義,剝奪很多孩子練習獨立自主的機會。

 

我想起女兒還小的時候不太會說話,隨手想拿別人的玩具,我蹲在一旁,認真且仔細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這是別人的,不是妳的。』、『這是別人的,不是妳的。』,她要拿我的包包時,我會說:『這是我的,不是妳的,我不喜歡任何人翻我的包包。』



再大一些,孩子懂的語言了,我就會告訴她:『這是爸爸的,我們一起去問爸爸可不可以借你好嗎?』,我一次一次地告訴她,你的、我的、別人的,在跟孩子玩的時候,她們必須一次又一次地去練習跟別人借玩具,被拒絕或再接再厲。



這些孩子懂得看著地上的玩具問:『請問這是誰的,我可以借嗎?』,如果大家都不知道,孩子也會四處去問:『那個粉紅色的小剷子是誰的?有人知道嗎?我想借。』

 

現在孩子五歲十一個月了,她常常會問我說:『媽媽,我可以翻妳的包包找看看我的畫畫本有沒有在裡面嗎?』,就如同年過四十的我,即使被母親要求去她皮包拿個眼鏡,我也會起身走去拿母親的皮包到她面前,讓母親自己翻找再幫她拿回去。

 

沒有老公的同意,我不會翻他的包包,也不會亂動他的手機,因為我知道,不被尊重的感覺有多麼的糟。



慢慢的我終於瞭解了,就像我現在一樣,能離馬婆婆多遠就多遠,就像年少時知道母親會偷看日記後,孩子們爭先恐後地選最遠的學校就讀一樣,當人與人之間,即使再親密、有再濃厚的血緣關係,少了那條包含著尊重,劃分人我份際的那條線,勢必就只能拉開距離才能讓自己喘息,勢必也就該拉開距離,直到自己不會感覺被壓迫,不會被侵犯才能放鬆。



我跟孩子之間,我跟老公之間,想要享受那親密的親子關係,想要享受那親密的夫妻關係,即使她是我的孩子,即使他是我的老公,即使,我們是親密的一家人,而家,也是『人』與『人』之間的組合,越親密的人越要了解人與人之間的人我份際。



因為我懂,不管是父母,不管是婆媳,不管是夫妻,不管是親子之間,如果不能在親密關係中互相尊重人我的界限,那麼,就會拉開距離保護自己,或者就等著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拉開人與人的距離,拉開心與心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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