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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法庭(圖文:超級富有的幸福幸運女Antonia Wang)

 

阿義的父親與祖母都有疑似被害妄想症的狀況,會說疑似不是因為懷疑,而是狀況很明顯卻無法經過醫生的証實,因為對這樣病狀的人而言,不管是那個家人要帶他們去就醫,或是遇到哪樣的醫生,他們都會懷疑這些人都是來害他們的,產生很大的反抗,也因為這樣,就越錯過了醫療的時機,任由病情越來越嚴重,阿義很無奈卻也擔心這樣的疾病是一種遺傳,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


阿義的侄子出生沒多久,有一次他跟老婆回家,小嬰兒吐奶了,嬰兒的奶奶對著嬰兒喊罵著:『你在找我麻煩噢,剛洗完澡就吐的我滿身都是。』,孩子大便了,家人邊換尿布邊罵『你是在凌遲(台語)我嗎?剛剛換完尿布又給我大便。』,那時候阿義的老婆很不解,小嬰兒總是跟著本能活著,哪懂得什麼叫做找別人麻煩?哪懂得什麼叫做凌遲?

 

然而,當阿義當爸爸之後,孩子的到來伴隨著是許許多多的疲累與繁忙,阿義也不知不覺地說出了父母的語言,在孩子半夜哭鬧不睡的時候,罵着嬰兒說:『你在凌遲我不讓我睡嗎?』,孩子大便太多漏出了尿布沾得滿褲子都是時唸著:『你在找我麻煩嗎?嫌我不夠累嗎?』



阿義的老婆每次聽到這樣的語言,心就驚痛了一下,於是,找了一天當阿義整個人煩躁不已又說出這樣的語彙時,默默着站在阿義的背後撫著他的背緩緩的說:『沒有,沒有人要害你,沒有人要找你麻煩,沒有人要凌遲你,孩子只是照著自己的本能在活而已,他不是天才,才剛出生就懂得找人麻煩,才剛出生就懂得什麼叫做凌遲,我們都很愛你,沒有人要害你。』

 

阿義煩躁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了,兩夫妻才能在新生兒乍到的繁忙疲累中播出時間與心情好好聊聊,阿義那時候才知道,原來被害妄想症或許不是用基因,而是透過語言一代傳一代。

 

從以前我就是一個不願意生孩子的人,每當很多人問我為何不生孩子的時候,我總是說:『我害怕我會拿小時候被罵的語言,那些讓我很受傷的話,一字不漏地從我口中罵孩子。』,那時候,幾乎每一個聽到的人總會不以為然地說:『拜託,大家都是這樣,我們還不是長大了?』



是呀!還不是都這樣長大了,就是這樣不自覺地長大,然後一代傳一代,可是,長大後的我快樂嗎?

 

我記得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車後有一天,一個有親戚關係的晚輩來借車,從小因為是大姐常常被逼著分享給弟妹的我,直覺似地答應了,當答應的話一出口,其實我就後悔了,只是,既然答應了,我就不能反悔,只好默默地交出了鑰匙,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車子開走。

 

他車子一開走,我就開始坐立難安了,我眼睛看著電視,腦中的想法卻一直源源不斷地出來,我想起那個人的偶像是舒馬克,不知道,他會不會忽然想要測測車子能跑多快?會不會發生車禍?我還擔心着,他會不會去喝酒?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怎麼跟他爸交代?他母親會不會對著我飆罵?

 

我一邊胡思亂想的恐慌着,一邊在心中狠狠地罵自己,『幹嘛那麼大方?』、『拒絕是不會嗎?』、『說不要有這麼難嗎?』、『為什麼做事要這麼衝動?』、『也不想清楚再答應』,『當初某某某也說過,我都不會拒絕才會什麼都做。』,我的心中一直一直在罵着自己,一直一直在控訴着自己。

 

 

那樣的經驗太痛苦,於是車子還回來那個當下,我就告訴我自己,『再也不借車給任何人了!』,過了沒多久,另一個朋友來借車,我告訴他:『有什麼事情要用車,我可以當司機,開車去幫忙,不過,如果要單純把車子開走,我是不借車的。』

 

那個朋友借不到車子,聳聳肩說:『那不用了!』就走了,然而,我成功地拒絕了, 我突破了從小到大不敢拒絕的那個恐懼 ,那個當下的我其實該為自己有勇氣拒絕而讚賞,可是卻不然,我的心中小劇場依舊開演,『他會不會說我小氣?』、『他會不會到處去講說我連借個車也不行?』、『他會不會說又不是什麼名車,跩個七八萬?』、『他會不會說我都不會分享?』



於是那一陣子,我就像被魔著身一樣,每當有什麼東西,我就拿去給那個朋友,有好吃的買去給他吃,有好用的多買一份送他,一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我只是一直一直的想要證明給對方看,『我不是小氣』、『我不是不分享』。

 

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才真的知道,一直想逃離長輩管罵而很早就離家的我,事實上,從來沒離開過家,即使沒有別人罵,東西打翻了,我會在心中罵着『怎麼這麼笨,長這麼大了還弄翻東西。』,東西忘了帶,我在心中磨着自己說:『笨蛋,一天到晚忘記帶腦袋嗎?這種錯也會犯?』



當自己跟別人借東西被拒絕的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我哪裡不好,所以他不想借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不然她怎麼寧願被說不分享也不借我?』,我無法拒絕別人,也無法接受別人的拒絕,明明我有權拒絕,我卻很痛苦,明明別人有權拒絕我,我還是很不舒服,一直卡在這樣的情緒中不安,那時候的我其實真的瞭解了,為何有些人卡不過這些心中的矛盾而憂鬱。

 

想要完成一個夢想的時候,我還沒有問過別人就已經在心中受過層層的審判,『你幾歲了還玩這種東西噢?』、『別想了,一定不會成功的。』、『什麼夢想,找個鐵飯碗比較實在。』、『自己的孩子管好就好,別雞婆幫別人。』



慢慢地我瞭解了,曾經所受過的語言與對待 在我的心中形成了一個法庭,在每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判着我的罪,卻從沒有一個人來跟我說『這不是你的錯,放下吧,妳無罪!』



這樣的痛一直在我心中,連生孩子都不敢,只是後來,孩子生了之後,我常常警惕的我自己,把心中的法庭留在自己心中,遇到孩子的任何狀況,就算自己不會處理,就算自己還看不懂狀況,那就先閉嘴,不讓那些無法控制的話,隨著情緒出來,我選擇什麼話也不說,默默地抱著孩子、陪著孩子就好,等孩子的情緒過了,我心中的小劇場演完了,觀察夠了、事情看完整了、有了理性後再來談,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自己情緒化的語言不說出口。

 

於是,我在孩子遇到問題的時候說:『我想我們可以想出辦法的。』,在孩子打破碗的時候說:『沒關係,掃一掃就好,我們一起處理。』,弄髒衣服的時候說:『換件衣服就好,我們一起找方法洗乾淨。』,在孩子努力完成一個作品時,即使自己覺得怪也會說:『好棒呀!妳一定很努力噢。』,在孩子學會一樣東西的時候說:『哇!你偷偷練習噢,學會一樣東西的感覺很棒吧?』



在孩子自責的時候說:『一定很不舒服吧,每個人都會犯錯,媽媽也一樣,沒關係,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在孩子很生氣的時候說:『一定很氣吧,人跟人在一起一定有意見不和的地方,如果你還想跟這個人當朋友,那我們來想辦法處理,一定有辦法的。』

 

有一次,在共學的某一天,我看到快滿五歲的小寶,那天,我看到他馬上說:『哇!小寶,你剪頭髮了。』,正在喝東西的小寶,看著我淡淡的說:『恩~對呀!很帥吧!』,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呆住了幾秒鐘,然後大笑開來了說:『對!超帥的。』,小寶挑挑眉繼續喝果汁,小寶的爸爸笑笑的說:『如果是別的大人,應該會說這個孩子很臭屁,可是,這難道不是孩子對自己的肯定嗎?』



從那時候開始,我認真地去觀察每個孩子的語言,我看到小寶在跟大人玩飛盤的時候,邊玩邊喃喃自語地對自己說:『對,很棒!就是這樣丟。』、『阿!丟歪了,沒關係,下次再努力。』、『哇!我太厲害了。』、『讚!就該是這樣。』

 

女兒自己一個人玩娃娃遊戲的時候,或是跟朋友玩的時候,會說:『對,這樣很棒!沒錯。』『我知道妳努力了,很不錯噢!』、『喔~太棒了,你真是想到一個好方法呀!』、『沒關係,我們可以找出方法解決。』



不管天氣如何,出門的時候她都會說:『太棒了,我真是幸運的人,這天氣太適合玩了。』,穿了自己亂拼亂湊做成的裙子,還會跟自己講:『這真的是太棒了,我會做裙子,讚!』、『我再多多練習,可以做出更多的裙子。』,作品壞掉了,她會說:『沒關係,下一次我會做得更好,我很厲害的。』



那時候的我把我觀察到孩子們的語彙告訴郭老師,還問說:『我們這樣的孩子會不會被說太自戀了一點?』,郭老師笑笑地說:『妳看著,這些話以後都會成為孩子內心的對話。』

 

那時候的我聽了,一直想,這難道不是我一直在努力的嗎?我為何會擔心孩子太自戀?

 

別人的眼光哪在意的完?打罵長大的孩子被說『沒自信』,讚美長大的孩子被罵『太臭屁』,別人的眼光與評價永遠無法面面俱到,何必放在自己的心中,最重要的是,孩子在內心中與自己對話的語言,該是如何?

 

一天,我忙著抽空整理一下家裡,當我彎下腰要拿水槽下的東西,心急一不小心把廚櫃內的東西打翻了,我邊整理邊罵著自己『拜託,笨死了,怎麼這麼不小心。』,我懊惱着自己的過失,而五歲十一個月的女兒走過來,看了看蹲下去說:『媽媽,沒關係,收一收就好了,這我們都會收呀!』,於是,孩子陪著我蹲在地上收着東西,收完後很開心地拍拍我的肩說:『太棒了!收好了,很棒!』,被稱讚的我忽然有點失笑,怎麼我一遇到事情就自責,孩子卻懂得『沒關係!處理好就好。』,在處理完之後,還懂得給我們一個鼓勵。



夜晚的我一直想,阿義的心中或許一直都有一個法庭,人生不管遇到哪樣的事情,在那個內心的法庭當中,即使別人根本沒那個意思,他卻一直在控訴着別人對他的傷害,『你是要氣死我嗎?』、『你是在找我麻煩』、『你在看不起我嗎?』,那樣的法庭隨著孩子的出生,化成了語言,就如此的出了口,一直到老婆點醒才意識到。

 


而我的心中也有一個法庭,在犯錯的時候一直的批判着自己,一直用以前被傷害的語言繼續的傷害着自己,一直活在有很多很多無形陪審團的眼光之下,怕自己不大方、罵自己太大方假闊氣、別人不明究理的謾罵不反駁很氣自己沒勇氣,反駁之後又怕自己被說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然後又必須活得很辛苦的去幫自己舉證自己根本不是小氣、也不是太大方、不是沒勇氣、也不是好辯,控訴着自己、反駁着自己還不停的舉證,我一直困在我心中的法庭中走不出來,如此疲憊不堪。



後來的我想起了這幾天跟老公談到我經營部落格的心情,老公聽完了我許多的狀況後,平靜地告訴我:『別忘了,當初不管是出書還是寫部落格,最初,妳也只想給孩子留下一些紀念而已。』



我在想,孩子會複製父母的語言,那樣的語言會用在人際互動上,影響着他的命運,而那些語言,也會放在他的心上左右着他的人生,如果父母給孩子的語言會成為孩子內心對話的語言,那麼我希望我這個媽媽的話,在孩子的心中建築的是一座加油站而不是一間法庭,在孩子需要的每個當下,懂得用媽媽的話、用自己內心的語言給自己鼓勵。



而我,努力的觀察、拼命的寫,把這些孩子給我的學習一點一滴留下來,只為了我可以留給孩子長大的紀念,懂得自己生長的脈絡,即使以後是批判媽媽也無妨,我想留給給孩子的是紀念,我想留下來的是深植在孩子心中那加油站般的內在語言,而屬於我們祖先世世代代留下來的語言,那一代代透過語言交接下來那座心中的法庭,就在這一代停止吧。

 

現在的我努力的不把那些傷人的語言視為理所當然的說出口,現在的我也努力的一直一直告訴自己:『親愛的,放下吧!你無罪。』


 

 

 

 

 

如果您的心中,也有一個法庭,不管是控訴別人的,還是控訴自己,或許,我們都該告訴自己:『放下吧,我們都無罪,當庭釋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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