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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黑色的嘴唇(圖文:超級富有的幸福幸運女Antonia Wang)


剛從台中上來台北讀書的那段時間,我跟朋友住在三重,那時候的我沒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出入只能搭乘公車,雖然公車的班次很多,搭乘的人也很多,人多的時候,擠公車是我最大的噩夢。

 

有一天,我從台北車站搭車要回宿舍,壅擠的公車幾乎讓司機無法好好的關起車門,人與人的距離是緊貼著,那一天下著大雨,雨水混著各種汗水味,潮濕的令人喘不過氣,車子一開離台北車站往忠孝橋上行駛的時候,我聽見耳邊傳來有人慷慨激昂大聲訓斥的聲音。

 

『我真不知道現在的教育到底怎麼著?年輕人都不讓位給老人家的嗎?老祖宗的禮義廉恥到底是放到哪邊去了?中國的禮讓美德到底放到哪邊去?四書、論語到底讀到哪邊去?、、、、、、。

 

訓斥的聲音太大聲,我跟著大家好奇的望過去,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婦人慷慨激昂的邊噴口水邊對著坐在她面前博愛座的女孩大聲訓斥,連貶帶酸的話語沒有一秒鐘的中斷,連我聽了都心煩氣躁了起來,我很佩服有人可以在那樣的訓斥下安然的坐在博愛座。

 

於是,我透著人縫看著坐在紅衣婦人面前的那位女孩,她蒼白的臉沒有一滴的血色,頭轉向窗戶避開婦人四處噴的口水,她的手在膝蓋上互相緊握,我看不清楚女孩的表情,只看見女孩的手指甲泛著紫黑色。

 

紅衣婦人越罵越起勁,可以感覺到車上每一個人心中揚起的火氣,婦人幾乎把所有現在的孩子都罵下去了,連引經據典的罵人。

 

好不容易熬過的忠孝橋,車子一靠站大家就迫不及待的衝下車,當車上的人減少了一些,我才得以看到那個女孩的表情,她在婦人的砲轟下眼睛中含著淚,而讓我更為驚訝的是她紫黑色的嘴唇找不出一點點的血色。

 

沒多久我就到站了,當我離開公車的時候,我耳邊還可以聽到紅衣婦人的謾罵,那時候的我在想,婦人如此中氣十足的一直罵人,也不需要坐博愛座,而那女孩面無血色的臉與紫黑色的嘴唇,才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時候的我在想,如果被別人逼著讓座,那跟被逼著掏錢出來做善事又有什麼不同?

 

跟被搶錢拿去劫富濟貧又有何不同?

 

不是老弱婦孺,難道不會有虛弱到自己不想讓座的一天嗎?

 

博愛座的意義如果是一種體諒,那麼車上的每一個座位其實都會是博愛座。

 

多年過後,我遇到了另外一個女孩,剛剛見面的時候,我很沒有禮貌的盯著她看,她跟我在公車上遇見的女孩長得不一樣,卻一樣有著紫黑色的嘴唇,有著紫黑色的指甲。

 

女孩看到我的無禮,她靦腆的藏起了她的手,後來的我才知道,她的心臟少了一片瓣膜,心臟無法有力的將血液送給四肢,所以她的手指跟她的嘴唇幾乎都是紫黑色。

 

那時候的我才知道,原來公車上的女孩根本不該讓座,她是『老、弱、婦、孺』中的『弱』。

 

女兒三歲多了,她身邊的好朋友一個個進入了幼稚園,我看著每一媽媽不辭辛勞的一家家參觀幼稚園、一家又一家比較,當孩子學習狀況一出問題,遇到會打孩子的老師、孩子學到脫褲子給別人看、孩子學會罵三字經、孩子被老師恐嚇到甚麼都害怕時,媽媽們就辛苦的再換幼稚園、再陪孩子適應新的環境。

 

最近的我常在想,為何孩子在幼稚園的時候被打、被霸凌、被錯待、害怕上學、恐懼學習的的時候,父母們會去了解孩子的學校出了甚麼問題.

 

然而當孩子上了小學之後,不管孩子是不是一早起床就喊肚子痛、嘔吐,也不管孩子多麼討厭學習,我們不會去探討學校的狀況,只會覺得『你就該去適應?』、『你就該忍!

 

我們甚至不會將心比心的去聽孩子訴說。

 

到底是孩子在上小學的那一天就一夜長大?

 

還是,因為就算找出原因也無法換學校,所以只好逼著孩子忍耐?

 

對我來說,小學跟中學比幼稚園還要重要,因為那關係到孩子有沒有養成思考的習慣、會不會熱愛學習、有沒有在知識的求取上得到一種飽足而不是壓力?

 

這樣的反思讓我想起小龍,小龍在讀幼稚園的時候換了三家學校,其中一家幼稚園逼學很多的功課與才藝,小龍很準時的每星期一早上不是發燒就是肚子痛,他的母親認定他想逃學,也害怕自己上班遲到,逼著小龍去上學,有一天,小龍不肯去,被媽媽逼到受不了了,自己拿頭去撞牆。

 

看到那一幕,小龍的媽媽才嚇醒,去真正了解幼稚園的運作之後才發現學校問題重重,她只好換學校,換了另外一家離家很遠的學校,小龍的父母擔心孩子每天花在車上的時間太長,卻在試讀的那幾天,發現孩子捨不得睡覺,晚上不肯穿睡衣,學校的衣服跟包包放在床邊,只因為害怕自己來不及去學校。

 

後來的小龍過了好幾年快樂的幼稚園生活,終於上了小學,瘦小的他常常被班上的孩子欺負,老師錯誤的介入讓他更難得到同學的喜愛,他又開始不想去學校,他的母親堅持孩子一定要去適應學校,信誓旦旦的說:『這一次我絕對不妥協,如果連學校都不能適應,以後怎麼適應社會?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從沒有好好考慮過教育的問題,我沒有想過為何要逼孩子去『適應』別人的霸凌?

 

我也不曾去好好傾聽孩子的苦。

 

我也不曾想過,那些最適應學校的模範生,長大後不一定最適應社會。

 

那時候的我還很理所當然的跟小龍說:『如果有小朋友欺負你,你就去跟老師說就好了,不然就狠狠的打一次架,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阿姨以前都這樣,沒人敢欺負我,不要太膽小。』

 

我自以為是的說了許多方法,看著小龍畏縮恐懼的表情,沒有同情,只是心中想著『這孩子怎麼會這麼膽小?』。

 

現在的我回想當時,總覺得我就像那公車上自以為是的紅衣婦人,拿著高道德的標準罵著別人,卻看不到做錯的人反而是自己,其實,我又憑什麼如此自以為是的訓戒孩子?評斷孩子呢?

 

瘦弱的小龍面對著同儕的壓力、面對著對學校的恐懼、面對著對學習的恐慌、、、,當他需要大人的幫助時,身為大人的我們不但沒有伸手幫忙,反而狠狠的傷害了他。

 

我們沒看到他的恐慌、沒看到他面對著是他無法處理的人際關係、沒看到他的手足無措,卻只是大大方方的幫他扣了一頂又一頂『膽小』、『逃避』、『就是不想讀書貪玩!』的大帽子。

 

今夜的我,想起小龍那恐懼的表情,想著公車上忍耐著擁擠、空氣稀薄跟不絕於耳謾罵的女孩,我想著她血白的臉、快哭的眼神、薄弱的呼吸跟他牙齒緊咬著的紫黑色嘴唇。

 

我懊悔著、也深深的警惕自己

 

千千萬萬別在孩子需要幫忙的時候,不但不伸出援手,還深深的傷害著他們。

 

人生或許有許許多多的無能為力,但是,我祈求老天

 

我的人生中,不想再有這樣的遺憾。

 

 

PS.本文獻給剛剛成為天使的妳,願妳的笑容中,不再閃著紫黑色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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