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要赴晚上涵容的約,白濬回到家中後,就快速的將父親的晚飯準備好,並且將家中的事情打點好。

自從九年前,母親過往之後,白掌櫃的一直遵守著與亡妻的諾言,不再續絃,父子倆就這樣共同的生活下來。

其實,白濬跟父親兩人都很少話,加上兩人輪流出遠門幫珍寶軒進貨,相處的時間相對的更少了

白濬將晚膳放在桌上,準備要換套衣服就出門階涵容去湖畔賞花燈,剛剛回家的途中,他還去韓家給韓柏徹口訊,邀約他也能一起出來賞燈。

白鴻義回到家中,就看到白濬將家務都整理好了,還留著一個人的飯菜,就知道白濬今天晚上應該要去看花燈了。

「濬兒,過來,爹有話跟你談談。」白鴻義往房內喊了喊,聽到白濬的回覆後,就坐在餐桌上等著。

今天櫃上的人,又拿容小姐跟白濬來尋他開心,從以前他就一直阻止方老闆不要讓白濬跟著容小姐一起修習。

不但方老闆不應允,連夫人都會幫白濬添購衣裳,小時後兩小玩玩可以,然而這濬兒都十七了,不能在這樣子下去了,這件事情卡在喉嚨裡好久了,從年前就要跟濬兒說,可是兩人一輪流出門進貨,一忙就忘了,今兒個被尋了開心後才警覺不說不行。

「爹,您找我有事嗎?我待會兒要陪容小姐去賞燈。」白濬從房內出來,打斷了他的沉思。

「嗯,濬兒,陪爹坐一會兒。」白鴻義看著自己的兒子,九年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養大這個兒子的,自己的兒子雖沒有韓少爺那種屬於富家少爺的文直彬彬,但是剛毅的臉部線條,看起來也非常的俊朗,要不是這幾年白濬的推辭,不然媳婦兒早娶了。

「爹,有事吩咐孩兒嗎?」白濬坐在面前,看著父親用著晚膳,母親過世後父親一下子老了許多,這幾年身子骨也越來越不經用,所以白濬搶下了櫃上所有的進貨幫父親分擔工作。

「濬兒,你今兒個十七了吧!!改明兒個,請阿福嬸挑個好閨女給你當媳婦兒。」白掌櫃說完繼續扒著飯吃。

「爹,孩兒還不想娶媳婦兒,這件事不需要談了吧!」白濬冷冷的回覆著,這幾年他已經推掉了很多類似的話題,但是,爹如此正式的提起還是第一次。

白掌櫃停下動作,望著自己眼前的兒子半會兒,然後再低頭看碗裡的飯緩緩的開口。

「濬兒,我是你爹,每次阿福嬸來家裡面問你,你都一直推辭,別以為爹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們爺兒倆雖然話不多,但是,你是我兒子,你娘走了後就我們倆相依為命,你的一點點小心思,你爹還不至於遲鈍到不懂,可是呀!我們是下人呀!我們高攀不起的,你還是認命娶個平常姑娘呀!」

白濬的臉凝結著,原來爹也看出他的心思了,自己有表現那麼明顯嗎?

自己一向不多話,有極少跟別人熱絡,然而,這點心思還是被看透了。

白濬不發一言凝視著窗外,白掌櫃的抬起頭看著白濬凝結的臉,眼神痛苦卻倔強,心中卻一陣驚,自己的兒子,不是一向沈默寡言逆來順受嗎?為何那緊閉的嘴唇透露著倔強?

空氣中陷入一陣的沈默,白掌櫃還是決定自己要打破沈默。

「爹知道你喜歡容兒,但是那又能怎樣呢?他們是主子,我們是下人,這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即使老爺跟夫人不忌諱,但是你爹我很忌諱,這幾年來老爺夫人對我們爺倆多好,我不想恩將仇報,容小姐是千金姑娘家,來我們這兩個大男人的家,只是會折磨了她,難道你忍心讓她跟著我們爺倆吃苦,濬兒,你想想吧!過幾天,還是叫阿福嬸幫你物色物色。」白掌櫃的說完話,繼續低下頭吃飯,她們爺倆話一向不多,今天這樣,算是已經很難見的了,只是話多,濬兒聽的下去聽不下去還是另外一回事呢!

白濬看著窗外,夕陽慢慢的下山,跟容兒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必須要走了。

但是爹的一番話卻讓他的腳像千百斤一般,動彈不得,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的不去想它,也或許是因為容兒從來沒有把他當下人看,讓他有種具有希望的錯覺。

有希望的錯覺?

如果這件事情昨天跟他提起,他或許會今天再度起程出遠門,然而,今天見過容兒,耳畔還留著容兒要嫁給他的話,言猶在耳,兩樣的心情讓他舉棋不定,無法定奪。

緩緩且困難的他開了口,

「爹,昨兒個,從揚州回來,我順道經過了教洋文的師父家,去跟他聊了聊,師父年紀也大了,這麼多年來也有著漢人的心思,他想在他老時回家鄉去,我想跟他一起過去,一方面照料他回鄉,一方面我想沿途做些買賣,攢些錢,或許~我們可以不要一輩子當別人的夥計。」白濬說完,不待父親的回答,就走出門赴約了。

白掌櫃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到白濬離去的背影才慢慢消化著那些話,傻孩子呀!傻孩子!!。

「孩子的娘呀!我們的兒,原來只是個為情所困固執的傻孩子呀!你可要保佑他,看的破情關呀!」白掌櫃對著牆上的香案,喃喃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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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講出口後,原本像懸在心中舉棋不定的心情,就這樣踏實了起來,白濬沿路邊走邊開始想著所有他遠行後的細節。

家中的生計還足夠,爹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闊綽,更何況他有珍寶軒的夥伴一同工作,也應該不會寂寞。

珍寶軒的工作還是可以繼續,每到一個地方可以請鏢行把蒐集到的東西運送回珍寶軒,這樣爹也不需要到處跑。

買賣的錢,也可以寄在錢莊,所以這些事情都很好解決。

而最難的莫過於涵容這一關了,涵容今年十三了,兩年後回來也十五了,年齡還好。

但是,要如何跟她開口,從小就答應她,如果要去進貨就要帶著她,但是在爹的反對之下,承諾不但難以實現,而現在自己卻要出這麼遠的遠門。

要如何跟她開口呢?而這段時間,涵容會不會不諒解他?會不會就此忘了他?

想到這裡也走到了方家大宅了,心情也就一直揪著,他跟房門的小廝阿福打了個招呼,就直接進入屋內。

這個從小走到大的迴廊,像自己的家一樣,卻是,有主僕之分,進屋後跟方老爺與夫人稟明來意後,白濬就領著涵容與ㄚ環小翠出門。

一直都這樣的,老爺跟夫人信任他,只要他要帶涵容出門,甚至連去哪裡都不會過問。

雖然,屬於北方的京城,還在雪的覆蓋下,路上的人大家都包裹著身子。

然而,涵容今天打扮的特別的雅致,讓白濬看傻了眼,淡綠色的綢衣襯托出她美麗的容顏,搭配著白色的袍子,他怕她寒冷慢慢的幫她將袍子上的帽子蓋上,袍子下透出白皙的臉龐像雪般的容顏,明亮有神的眼神,紅潤唇角淡淡的笑容,讓他看了傻眼。

「濬哥哥,喜歡容兒今天的打扮嗎?」涵容一出方家大宅就湊進他,雪白的容顏有著因冰冷而泛開的紅暈,開心的問著。

「嗯,很美。」白濬窘紅了臉,簡短的回答著,逗的涵容開心的笑開了來。

「那就好,原本我想說要穿男裝出門,可是我卻不想拿下濬哥哥送的夜明珠耳墬子,害我舉棋不定好難過喔,後來想說我答應你,容兒的耳墬子會是今晚最美麗的花燈,所以才穿這身出門的,還好你開心。」涵容開心的敘述著。

「對呀!看小姐要這身打扮出門,讓我們做下人的全部都鬆了一口氣,今兒個元宵,小姐穿美美的,或許可以幫小姐找個好婆家呢!不然,小姐每次都穿男裝出門,都會害我被嬤嬤唸半天。」在前面領著燈的ㄚ嬛小翠,轉身過來說著。

「小翠,別亂說話,不然以後不讓你出來。」涵容阻止了小翠的發言,讓小翠閉上了嘴巴。

「濬哥哥,你看我的耳墬子有沒有發光呢?我剛剛還躲在被子裡面看它發光呢!」涵容轉動著頭,讓白濬看那隨著移動的光芒。

淡綠色的衣服、白色的袍子,趁著白色帶點淡綠的夜明珠,在黑暗中異常的光亮了起來,在涵容雪白的肌膚旁邊發光著,平常極少穿的如此女性化的涵容讓他整晚看傻了眼,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越接近湖邊,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在涵容跟小翠有一搭沒一搭的笑鬧中,她們來到了橋畔上湖邊的枯樹,韓柏徹早就在那裡等著了。

「韓大哥,久違了。」白濬跟涵容一同說著,自從半年前洋文課停課之後,她們三個人就很少聚頭了,雖然涵容會在櫃上遇到白濬,兩人常常有相處的機會,但是韓柏徹這幾年來已經成為京城的名醫,很少能夠有機會出來。

韓柏徹在雪中也一身的白衣,白皙的皮膚更顯出他文質彬彬的氣質,他高挺的拿著燈站在樹邊,手上的燈都沒有他的人光亮,有時候白濬看著韓柏徹都會自己莫名的自卑了起來。

「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正想一個人去逛逛。」韓柏徹笑笑的說著。

「那怎行?韓大哥哪會這樣不守信呀!都是小翠啦!沿途走好慢呢?」涵容不理小翠抱怨的臉龐怪罪著。

「快走吧!再不走今年的糖葫蘆大概都被買光了呢!」韓柏徹提醒著一向最愛吃糖葫蘆的涵容。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小翠快一點啦!!」涵容邊說邊拉著小翠走。

看著眼前往前快步走的涵容,白濬的腳步也跟著快了起來,夜裡的湖邊,被一個個美麗的花燈點亮的起來,夜間結冰的湖面上還反射著美麗的花燈,過了湖面上的橋,兩排花燈所闢開的一個街道,多了許多許多的攤商,異常的熱鬧。

越往前走人越多,被白袍包裹著的涵容領著小翠,快步的走進人群中,白濬的腳步快速的移動著,眼光卻從不移動的定在涵容身上,韓柏徹走在白濬的身後,然後快步的走進他的身旁。

「聽說你最近剛從揚州回來,怎麼?有遇到好玩的東西嗎?」韓柏徹問著白濬。

「沒什麼好玩的,就進貨而已。」白濬簡短的回答,這樣寡言的白濬,韓柏徹已經早就習慣了,從小他就知道除了涵容之外,沒有人可以讓他擁有任何喜怒哀樂。

而至於涵容,或許是因為自己身邊較為親近的女孩就只有涵容而已,慢慢的透過白濬的眼光,韓柏徹也習慣性的看著涵容的一切,涵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樣。

她沒有一般千金小姐的霸氣,也不會有主子的架式。

她開心就開心,不開心就不開心,表情十足,也簡單明瞭。

原本一直都以為女人就都是這個樣子,但是自從開堂幫人診治之後,才發現涵容有她直率的美,不若一般女人在世俗的規範之下扭捏作態以及言之無物。

發現自己的眼光也會跟著涵容轉的事實後,韓柏徹在白濬的眼神中嚐到挫敗,最先發現涵容美好的人不是他,守在她身邊最久的也不是他,這樣的認知讓他只能站在一邊當個最普通的朋友。

「今兒個我有到鄉下去看師父,他說你昨兒個有去拜訪過他老人家,聽說你有意思陪他回老家看看,是嗎?」韓柏徹問著白濬。

白濬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他一眼,緩緩的回了聲「嗯!」

「嗯?是怎樣?有還是沒有?確定了嗎?」韓柏徹不死心的問著。

「我跟我爹說過了。」白濬簡短的回答了問題,韓柏徹也了然於心,這樣的答案代表著白濬已經做成了決定了。

「這一去要兩年吧!你真的決定了嗎?」

「決定了!」白濬簡短的說著,表明了他的篤定,也說服自己立下決心。

「那你爹跟涵容怎麼辦呢?你爹知道了,那容兒呢?」韓柏徹順著他的眼光看著在人群中選著朱釵的涵容。

「等會兒說。」

「也就是還沒說?。」韓柏徹看著白濬的側臉,白濬的眼神中有淡淡的痛苦,或許他有他的兩難。

「等今晚遊完湖後再說,別壞了大家的遊興。」

「怎麼忽然想去呢?。」韓柏徹問出了口,卻等了很久都沒有得到答覆,他們還是一直跟著涵容的腳步走,而白濬的眼光也一直沒離開過她,看著她賞玩著攤商上的燈籠,看著她與小翠挑著新的步搖,看著她滿足著吃著冰糖葫蘆還不忘了留一顆給他。

就當韓柏徹已經不指望有任何答案的時候,白濬忽然慢慢的開口。

「想要多攢點錢,不要給人看不起。」

韓柏徹懂了,這麼多年來,白濬從沒有放下他當人夥計的自悲感。

即使,涵容跟他從來沒有把他當下人看過,而他卻無法放下他的自悲,或許這一趟遠行全部都是為了涵容而走的。

這樣的認知,再一次體會到白濬對涵容的愛意,讓韓柏徹的心又往下沉了下去,或許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贏過這一個心意。

他看著白濬走進涵容的身邊,涵容笑笑的把最後一顆冰糖葫蘆放到他的嘴巴內,白濬剛毅的臉上,嘴巴裡面塞著冰糖葫蘆的窘樣子,讓涵容笑開了懷。

涵容因為天寒,白皙的臉龐更顯得雪白,泛著美美的紅暈,在雪地中透著紅紅的花燈下更顯的美麗,韓柏徹看著白濬將涵容把衣服攏緊了點,胸口更是一凝,或許當初自己就不應該加入他們兩個人的,今天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心傷,但是,命運又是誰能決定的呢?

四個人開心的逛完燈會,小翠與韓柏徹手上的燈也添了幾次的燈油,四個人慢慢的走回珍寶軒的方家大宅,小翠手上又拎了一推涵容買個下人的糕餅,走到了門口後,小翠將燈交給白濬,白濬一手拿著燈轉身面向涵容。

「容兒,早點歇著吧!以後我不在要自己好照顧自己,夜深之後,要早點休息。」難以啟齒的話,讓白濬慢慢的只悶出了一句。

開心的與韓柏徹道別的涵容,聽到白濬講的這句話,不太明白的停頓了一下,白濬少言,而涵容也習慣從他少少的言語中,去瞭解他背後的涵義,越想涵容的笑容就越歛,然後凝著臉問。

「不是才剛剛進貨回來,哪時候又要去了?」

白濬不發一言,面對涵容美麗的容顏,他的話像梗在喉嚨般的難以說出口。

涵容如水的美眸定定的看著白濬,兩旁的人都不敢哼一聲,從小爹爹就常常出遠門進貨,看著母親的等待,涵容也習慣了等待,有時父親也會帶著母親一起出門,涵容也都認為理所當然,但是,白濬的這句話,讓她的心有點驚也有點怕。

每次出去進貨,他會告訴她要去進貨,而這次?他要她好好的照顧自己?

尤其看著白濬難以啟口的臉龐,涵容更是凝住了呼吸,等著他的宣判。

四個人在方家門口,一陣的沈默,黑暗中天空慢慢開始漂下了雪。

顧門的小廝警覺到門外似乎有人,就開了門。

「小姐您回來了喔!快進來!外面天寒著呢!別凍著了才好。」小廝阿福說了說,卻看著門外氣氛古怪的四個人而閉了嘴。

「容兒,洋文師父下旬要回鄉,我要跟他回鄉去,沿途做些買賣,也去番國找些珍寶回來。」白濬困難的說出了話。

涵容卻倒吸了一口氣,跟師父回番國去??這一去要幾個寒冬呀?

看著涵容雪白的臉,白濬慌了!!!!

「容兒,我答應你,我一定趕緊回來,我會攢很多錢回來的!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白濬慌了的說著。

「小時後,您應允我每次進貨要帶我去,你都食言,那我這要如何相信你?你會回來?」涵容忍著不讓眼淚留下,但是水氣卻馬上不爭氣的矇了眼眸,為了不讓自己更丟臉,她用最快速度轉入門內,快步的穿過迴廊回去。

「小姐,等等我啦!!!!」小翠快步的跟了過去,留下面面相覷的三個男人。

一陣沈默之後,白濬默默的轉身離開,黑暗中的雪地裡,更顯得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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